一听评弹终身迷-凯发官网入口地址
一桌两椅,琵琶三弦。评弹人手中娓娓道来的秦淮景与情,和着缠绵的琴声咿咿呀呀到如今。“苏州人有这么一个习惯,吃饭过后喝一杯茶,听一回书,就非常满足,感觉今天的温饱也解决了,精神食粮也有了,要是今天没有听回书的话,就会感觉好像有什么事儿没做。” 形容评弹之于苏州人,评弹艺术家盛小云的这句话似乎恰如其分。
挑上一个周末,走在苏州平江路上,街边大大小小的茶馆书场都开着雅座招呼路人进去听上两曲,评弹之盛恍如昨日。但离开苏州,是否还有年轻人愿意走进评弹书场,愿意聆听吴侬软语声中的“说唱艺术”呢?
追着黄包车转场
现在疯狂的追星粉丝是什么样的?在网络上疯狂为爱豆打投,跟着爱豆的飞机定点蹲在机场,爱豆出席什么活动都绝不错过……世人看到总得叹一句,疯耶?痴耶?
不过,这样的粉丝可不是现在才有的风景。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评弹在上海风靡一时,曾有书场近600家,且大多都是不下700人的规模。鼎盛时,书场一天有三四档演出,演员要雇一辆黄包车在附近赶场。演员赶场时,往往有疯狂的听众跟着演员的黄包车一路转场,派头十足。
郑原桀若是生在五十年代,想必也会是疯狂听众中的一员,他今年31岁,不过说起他与评弹的这段情,可谓历史悠久,足足有17个年头了。他对评弹的爱毫不掩饰,微信昵称就是明晃晃的“最爱徐云志”,介绍里则书:痴迷弹词徐派艺术的年轻人!
徐云志何许人?给大家介绍,苏州评弹流派一般称为“调”,往往以创始人的姓来命名,徐云志先生正是以糯米调出名的评弹艺术家。上世纪20年代,徐云志凭借着自身嗓音好、音域宽的优势,在弹词唱腔体系的框架内,广泛吸收了民间山歌、小调、京剧唱腔、小贩叫卖声、道士通疏、寺庙诵经等音乐素材,创造了圆润软糯、婉转动听的新腔,受到听众欢迎,世称“徐调”。
“14岁的某一天,家里恰好播到央视戏曲频道的《南腔北调》节目,电视机里传来范林元的《三笑》选段,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就这样,毫无评弹基础的郑原桀一下子被徐调糯米腔击中心房,待到家中购入了电脑后,他开始在网络世界收集一切有关徐云志的信息,到现在,他可以自豪地说:家属除外,他是最了解徐云志的人了。这份自豪是有底气的,苏州评弹博物馆在做徐云志纪念特展时,还特意找到郑原桀,从徐云志最早的代表作《狸猫换太子》的黑胶唱片,到徐云志的海报、节目册,郑原桀拥有最丰富的收藏。直到现在,“我的房间里还贴着10张徐老不同时期的照片。”郑原桀对徐云志的痴迷,可见一斑。
痴迷不止于此。16岁,他经介绍参加了评弹票友的沙龙活动,以一曲徐调的《潇湘夜雨》,打动了擅唱徐调的著名票友金国樑先生。从此以后,郑原桀正式走上了评弹的学习之路。
“三弦看上去挺简单,只有三根弦,但要掌握好把位,并不简单。”在金先生的教导下,郑原桀几乎每天坚持练习,总要练上个把钟头才愿意放下三弦。闲暇时,他还会为自己的习作拍摄录像,上传到“土豆网”上,和朋友们一起分享。
或许真是冥冥中的缘分,2011年,他的一条视频被评弹艺术家王鹰看到,“王鹰老师是徐老的下手和徒弟,也是他的儿媳妇,是目前徐派传人中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她看到我的视频后,很快联系到了我,希望跟我见一面。”郑原桀第一时间坐上了前往苏州的火车,在王鹰家中,他再次弹唱了一曲《潇湘夜雨》,得到了老人家的认可并决定收他为徒。“徐云志先生诞辰110周年专场演出时,恩师还特意点我上台演唱了开篇《狸猫换太子》,我也是当天唯一一个上台的业余评弹爱好者,能和国家一级演员们同台演出来纪念徐老,我感到非常荣幸。”郑原桀说。
从年少时的惊鸿一瞥,到之后对徐云志的一路相随,再到如今的平平淡淡才是真,徐云志这个名字,已经成为郑原桀身上的一个标签,“土豆网衰微以后,我现在在喜马拉雅平台注册了‘三回九转的糯米腔’,专门发布徐云志的评弹作品,现在已经有3600余个粉丝,其中徐云志、王鹰的长篇评弹作品《三笑》更是收获了76万播放”。郑原桀告诉记者,这些年来他一直致力于传播徐派艺术,不管多忙,他也总要抽出时间去几趟苏州,“徐派艺术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和徐老的家人已经相处成了一家”。
我与评弹有段情
今年10月,沪上雅庐书场热闹非常。作为上海现存历史最悠久的书场,雅庐迎来了自己的百岁生日月。庆贺雅庐书场百年诞辰前夕,雅庐白领评弹沙龙也在这里举办了重阳节敬老活动为主体的评弹活动。柯勇是白领评弹沙龙的负责人,他告诉记者,除了有活动大家聚在一起之外,平时有空闲也会相聚,互相交流提高。
和郑原桀的经历相似,柯勇对于评弹之爱,也是源于中学时期。“小时候跟爷爷一起听广播,也会听一些书场,后来中学生艺术节的时候,我就说了一段,一个也好此道的老师很看好我,当时文化宫还有专门的评弹班,老师专门推荐我去文化宫学习弹唱,我就正式入门了。”
后来机缘巧合,柯勇被“薛调”传人薛惠君收徒,成了业余爱好者中的专业人士。“现在工作忙,但每周还是忍不住练个两三次,平时有演出也会尽量参加。”
“现在黄浦区非常重视雅庐书场这个平台,也很希望我们建立起各个年龄段皆有的人才队伍,我们沙龙参与者平均年龄在40岁左右,最年轻的只有二十多岁。大家来自各行各业,有老师、公务员、审计师、it程序员等等,因为对评弹的爱,大家聚在了一起。”
对于柯勇来说,评弹不仅仅是一个爱好,也是人生宝贵的经历。“我本职是做党务工作的,平时总是和不同的人接触,评弹爱好有5门功课:说、噱、弹、唱、演,不论是我们唱的内容还是戏台下,都需要不停和人打交道,其中逐渐学习如何做人做事,主持会议、上台演讲也不会拘束,其实我的工作和爱好是相辅相成。”
如果说柯勇对于评弹是半路出家,那么丁虹则是从小耳濡目染被熏陶长大的。
“我的外公外婆、舅舅都是专业的评弹演员,自小成长在评弹的环境里。”其实细细追究起来,丁虹对评弹的感情,最初是来自于评弹演员身上穿着的旗袍——真好看。后来,家里人见她有兴趣,又有条件,何不多培养一个爱好?“于是家里人就为我请了一些有名的评弹艺术家,后来我拜了薛惠君老师为师。”
平时的假期,丁虹还常常跟着外婆“跑码头”。所谓“跑码头”,在当时的条件下非常辛苦,一出评弹至少要说15天,穿的换洗衣服和旗袍,都装在箱子里,有的地方还得自备铺盖和碗筷,在私家车还没有普及的年代,评弹艺术家背着琵琶三弦辗转各种交通工具,到各地书场演出。“记得有一次我跟着去嘉兴,第一次走细细的田埂,新奇得很。到了书场,条件也很简陋,台上没有麦克风,全靠自己的真声。”
随着年岁渐长,一开始只觉得新奇的丁虹,渐渐被评弹里的唱词所吸引,从内心深处认同了评弹这门艺术。“评弹除了弹唱的部分,其实最本质的内容是它的一出又一出故事,不论是才子佳人还是帝王将相,其中总有很多奥妙之处,令人回味无穷。”
苏州评弹的唱词非常讲究,最大的特点即为雅,每一句唱词背后都经过细细打磨。“‘笑我佯作轻狂态,笑你矫情冷如冰。笑我枉自痴情多,笑你不该少怜悯’,我最喜欢的就是评弹经典剧目《玉蜻蜓》,这个故事情节非常有吸引力,人物众多,唱词也总有牵动人心之处。”
《玉蜻蜓》讲述的是富家子弟金贵生与妻张氏不睦,在法华庵与尼姑志贞相恋,后不幸病死庵中,志贞产下的遗腹子辗转为徐家所收养,取名元宰。16年后,元宰中解元,获悉自己身世,乃到庵堂认母,母子团聚。“类比我们现在电视剧剧本有s级、a级,《玉蜻蜓》的剧本就是评弹剧目中的s级。”自从对评弹生出发自内心的喜爱后,丁虹学习评弹也愈发认真,水平也蒸蒸日上,“当时去考上海评弹团还被录取了,但因为档案调取的关系,就没有去成”。
尽管没能成为专业评弹演员,但丁虹从未放弃过对评弹的爱。“说书是我的强项,我喜欢一个人模仿书里的诸多角色,上到皇帝、下到乞丐,通过一张嘴的不同变化展现不同人物的性格,我觉得特别有意思。”2015年,丁虹举办了自己学习评弹三十年的展示演出,票友们悉数到场,座无虚席。
丁虹希望自己对于评弹的爱好也能在女儿身上延续,“现在她10岁,正在学习琵琶,不是说一定要她成为专业演员,但希望她至少能够欣赏评弹,或者像妈妈一样,平时也能唱唱玩玩,且为人生一乐”。
评弹老了吗?
在对评弹爱好者的采访中,有一个问题总是难以避免——评弹老了吗?
在丁虹眼中,评弹已经经历过一次“死去活来”,“有一度评弹已经从人们的生活中淡出了,是国家的政策,让评弹再次得到重视,重回大众视野。现在的很多年轻人,至少知道一袭长衫、一身旗袍的画面,是评弹的标配了”。作为资深评弹爱好者,她清楚,想要吸引年轻人的注意力,评弹还需改革,“我们小时候听的评弹,唱词一般很慢,现在这个节奏的确不符合年轻人的审美,所以高博文等专业评弹人士也做了很多改变”。
上春晚、上新剧,上新人......这一辈的评弹人正在努力刷出评弹的存在感。
从事戏曲研究几十年的上海师范大学教授翁敏华告诉《新民周刊》,其实评弹一直都是不老的艺术。“评弹至今已有400多年历史了,它一直都在随着社会的变革创作出的新的内容,具体就是题材不老、语言不老、手法不老。”
“解放初期,毛主席号召‘一定要把淮河修好’,评弹艺术家蒋月泉很快动身,深入一线采风,创作了中篇评弹《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并创立了快蒋调新唱腔,受到了听众的热烈欢迎。”翁敏华对此印象深刻,“到了现在,我们也有都市评弹《繁花》、原创中篇评弹《林徽因》等佳作,引起了社会广泛的关注,可以说是评弹这棵老树上开出的新花。”
值得一提的是,评弹《繁花》中剧中人物对话以上海方言俚语表现,弹唱则保持苏州弹词和传统曲调,“听众可在此剧中听到上海话、苏州话,还有江浙地区的特色方言,在语言上作出了创新,还把很多年轻人话匣子中的新词融入囊括进去,甚至还出现了摇滚评弹,做到了与年轻人同声相应”。
当然,评弹遇到的困难也是客观的。“方言对于评弹的普及诚然存在困难,我看到有些剧目演出时,常常会搭配字幕方便听众理解,这是一个很好的引导,但有的时候方言转换而来的字幕会出现错字,这就不美了。”翁敏华举了个例子,比如字幕把上海话中的“一点点”翻译成“一呆呆”,实际上不管在沪语还是在苏州话里,都应该翻成“一眼眼”更为贴切,“因为一眼眼、一眼眼,眼睛再大也不会很大,恰合一点点的意思”。
另一个困难,则是评弹话匣子里的新货还是不够多。“上个世纪评弹的风靡,跟老一辈评弹艺术家旺盛的创作力是分不开的,其中的原因很多。当时的评弹艺术家对于生活的观察和体验更为细致,更能贴近老百姓的生活,而且当时评弹是市场化的艺术,评弹大家们在竞争中成长,创作卖座的评弹作品也是生存的需要。”翁敏华强调,当代评弹应该在保留经典的基础上,多做创新。“我一直认为,评弹是不会老的,尤其是当下,许多喜欢评弹的人,喜欢的是评弹的音乐,而音乐的传播是不会受方言的影响的。只要年轻人觉得这个调子好听,愿意听,哪怕有几句话听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给年轻人一个接触评弹的机会,他们自会沉浸在这古老而又年轻的艺术之中。
所以,评弹不老,也不怕老。(记者 周洁)